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笔趣阁 www.bqg34.org,连环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!

    几年后,连环为这个承诺后悔千百遍,但当其时,他心甘情愿。

    这时阿紫侧起头,好奇地问:“连环,你为什么住在车夫的屋子里?”

    连环莞尔“因为我是车夫的儿子。”

    “呵。”阿紫看样子很知道车夫只是下人。

    连环调侃她:“你不是说,我们是朋友吗。”

    阿紫重新打量他,然后肯定地答:“是,我们是朋友。”她转身回大宅去。

    这回连环有点感动,小小孩子倒是有真性情。

    第二天,他因另外一件事,见到了香氏大小姐。

    在心中比较一下,连环觉得他喜欢阿紫多过她姐姐十倍百倍。

    可是,连环失笑,香家大小姐又何用他喜欢或是不喜欢。

    那日清晨仍然下雨。

    连环走下小路,看见母亲一手打着伞,另一手提着书包,陪一个少女等车,这想必是大小姐了。

    连环觉得奇怪,本来一向车等人,从来没有人等车,后来才知道,车子进了水,打不着引擎,所以迟到。

    大房车终于驶至,只见那少女走向前,不小心一脚踩在水坑中,她马上退后,撞在连嫂身上,连环眼见母亲脚步不稳,险些摔倒。那大小姐却还皱起眉头,犹自嫌女佣身手不够敏捷。

    连环目睹一切,不由得伤了自尊心。

    只见连嫂急急陪笑抬起伞遮着大小姐上车。

    连环默默转身,冒雨大步踏着水去上学。

    许多人不明白何以清贫弟子大半有出人头地情意结,不是当事人不会知道,受生活上细琐的折磨久了,若不是被它打垮你,就是你去打垮它。

    连环知道大小姐叫香宝珊,适才离远一看,只觉相貌亦长得异常秀丽。如听父亲说,她平时举止非常斯文有礼,但是没有用,经不起考验,一遇小事,原形毕露。

    沉默的连环想到母亲不知要受多少如此窝囊气才能算一日,更加沉默了,

    那天放学,雨停了,连环走到大宅门口,去查看何以阶下会积水。

    他仔仔细细沿着石阶探测一轮,发觉阴沟被落叶野草淤塞。连环马上动起手来,清除一番,一下子水就流得干干净净。

    他一头汗,正想回去洗手,却听见有人问:“你是老连的孩子吧?”

    连环转过身子,看到一位穿便服的中年男子,便知道是此间的主人香权赐。连环当下不卑不亢地叫声香先生。

    香某点点头,问他名字年岁。

    连环一一作答,然后说:“香先生如没有事我先走一步。”

    香氏十分和蔼。“老连有个好孩子。”

    连环笑笑。

    他义务通渠,乃是为着母亲,不是为了旁人。

    老连放工回来兴致勃勃,同妻子说起东家怎么样夸奖他的儿子。

    连嫂忽然明白了,看向儿子。连环与母亲的目光接触,笑一笑,连嫂忽觉心酸,是为着早上那一幕吧,竟被小孩看见了,替香家的女儿打伞,被嫌不周到,自家的孩子却淋雨上学,还要照顾大人,一样的年纪呢,不同的环境,奈何。

    连环摊开功课,沉迷其中,不知有否意图寻找他的黄金屋与颜如玉。

    也许他还年轻,不及想到那么多。

    连嫂无限怜爱地看着儿子,希望他有朝一日,飞脱出去,做自己的主人。

    连嫂的生活经验有限,她不知道,人其实很难真正自由,锁住人的,往往是那人自己。不知不觉,我们不是做了感情的奴隶,就是事业的婢仆。

    连环功课认真,不过是为做好本分。学生本分是勤奋向学,做不好他会羞愧。

    不知不觉,他早已背着这个枷锁。

    世上没有真正自由的人。

    秋尽冬至,连嫂正准备过节,忽然主人家来传车夫:“二小姐发烧,要进医院观察。”

    连嫂愕然,老连满以为放假,一早出去会友,恐怕要待下午才能回来。俗云养兵千日,用在一时。老连长驻候教,从不偷工减料,今日要紧关头,他偏偏不在。

    连嫂急得团团转,连环忽然站起来“不如我去看看。”

    “你会开车?”连嫂抢白他。

    “香太太会开车,我背着二小姐不就行了。”

    一言提醒梦中人,母子俩赶了去。

    本来一屋下人,全体放假过年,香太太很镇定,笑笑说:“相熟医生出埠度假,为策万全,我打算把孩子送到医院。”

    香太太把连氏母子领到楼上卧室。

    连环也无暇欣赏美奂美伦的装修,对他来说,最美观最舒适的地方,永远是他的家。

    大小姐宝珊站在梯口,一见连环,马上往后退,像是他身上带着无数细菌,又像是怕下人即野蛮人,会随时动粗,连环心中既好气又好笑。

    香氏夫妇并不是那样的人,偏偏这位大小姐有这种怪脾气。

    进到阿紫房间,连环不禁莞尔,这简直是米老鼠世界。

    已经没有时间,香太太说:“请过这边来。”

    阿紫躺在床上,双眼紧闭,眉目清秀,似睡着了,再也不能调皮。

    连嫂帮她套上外衣,一边低声说:“手好烫。”

    香夫人这才稍露焦急之色。

    连环蹲下,连嫂扶起阿紫,使她伏在连环背上,连环拉着她双手,一下子就站起来,往楼下走去。

    阿紫并不重,这小家伙也怕病来磨,连环暗暗好笑。

    不过她手心真似两块融蜡,软绵绵火烫,连环不禁担心起来。

    他又不敢加快脚步,不由得皱起眉头。

    他把阿紫抬到车厢,轻轻放下。香夫人坐到驾驶位,连环正欲退下,但听香太太说:“嗳,你不能走,连嫂,你在家陪宝珊。”

    连环看一看那位大小姐,她站得远远,似个观光客。

    奇怪,屋主人到什么地方去了。

    没想到今日由太太开车,他坐在后座。

    香夫人一直很镇定,连环暗暗佩服。几年前他也发过一次高烧,结果转为肺炎,连嫂痛哭失声,但香夫人似乎胸有成竹。

    直到车停下来,她与连环一起来掺扶阿紫,他才发觉太太的手微微颤抖。

    连环心中想,他长大了,也要像这位女士般懂得控制情绪。

    香太太认识驻院医生,他马上出来抱起阿紫,笑曰:“唷,好重。”马上抢进急症室。

    香太太自然跟进去。

    连环静静坐在候诊间。

    玻璃门反映出他的坐姿,他打量起自己来。

    手大,脚大,上半年买的裤子,下半年已经嫌短,脖子细细,头颅小小,简直奇怪。

    有位同班同学曾对他诉苦:“女孩子们越大越好看,我们则越大越丑。”

    平日连环对这番置评没有共鸣,亦不关注,此刻闲着,独坐又冷又静一股葯水味的候诊室,看清楚自己,是丑,真丑,丑得不得了。

    怎样搞的,平顶头长得似刺猬,粗眉大眼,有点凶狠相,连环低下头,不敢看下去。

    这是大小姐怕他的原因吧,连环益发珍惜小阿紫的友谊。

    香太太出来了,脸色较以前红润。

    连环马上站起来。

    香太太一点架子也无,把手搁在连环肩膀上一会儿,胜过万言千语。

    她真是一位高雅的太太。

    阿紫需留院打针服葯,但是香太太有重要应酬,不能陪她。

    连环愕然,对他母亲来说,没有什么比孩子更重要,想必是小家子小世界才有这种事。

    连环独自乘车回家。

    背上似一直驮着阿紫,小小身体,滚烫,软弱无力,全靠他的力量。

    连环又为自己强健斑大的身体骄傲。

    老连在门口等“怎么样,”他焦急问“没事吧?”

    连环笑笑,解答父亲疑问。

    “真巧,香先生刚刚在昨天出门到英国去,屋里只余妇孺。”

    连环大惑不解,都说赚钱是为着享受,普通人满心以为一旦发财即可翘着腿吃喝玩乐,此刻连环却发觉香氏夫妇忙得连小年夜都不理,忙得连小女儿生病都无法陪伴,这又是何苦。

    老连当下说:“来,儿子,你妈弄了几味家乡菜,我们先吃起来。”

    连环忍不住问:“那大女孩怎么吃饭?”

    “舅太太会来接她去小住几日。”

    老连一边把菜端出来,一边数:“红烧狮子头、百叶结烤肉、葱烤河鲫鱼”

    连环站在门口等母亲。

    幸亏不过一会儿,连嫂便满脸笑容地回来。

    今日大屋里,只剩香太太一个人。

    连环陪着母亲,闲话家常,连嫂说到过去比较困难的日子,有点激动:“赶我们走呢,一点亲戚的情谊都没有,这也不算什么,原是我们不争气,不合打搅他,可是为什么前日又颠着屁股来向我们要东西,居然还涎着脸说:你们屋子风水好,沾到大宅的财气,善祝善祷起来,你说吃不吃得消。”

    连环只是微微笑,人情世故本来如此。

    老连自喉头发出一阵声音,表示“老妻你还啰嗦什么”一边把半杯啤酒干掉。

    他伸个懒腰站起来“年年难过年年过。”

    连嫂也说:“今天真够累的。”

    连环倒不觉得,他自小路散步到大路,本想打回头,却看见一部车子摸黑驶上来。

    小子十分警惕,他记得父亲说过,屋子里只有妇孺,来人是谁?

    车子是一辆鲜红色的跑车,驶近香宅大门,干脆熄了车头灯,更使连环大奇。

    他正大光明地踏前一步,刚欲扬声,却见大门打开,一个苗条的身影闪出来,秀丽的脸容欢欣无比。

    连环张大嘴,那明明是香夫人。

    红色跑车主人一见她,马上下车,黑暗中只见两人紧紧拥抱。

    连环愣在树丛边,要过许久许久,才能醒觉到这一幕不是他应该看见的,这一幕是黑暗的秘密,这一幕应沉到海底里去。

    他这才懂得退到大树后面,一颗心“卟通卟通”地跳,要他用手大力按住胸膛,才能禁止着不让它自喉头跳出来。

    年轻的他紧紧闭上眼睛,莫名其妙,忽尔落下泪来。他请都猜不到,这位漂亮高贵和蔼的太太,竟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,出卖她的丈夫,出卖她的女儿。

    为什么?

    为什么?

    他低下头,双腿发软,不能动弹。

    他要静一静,故此缓缓坐倒在草地上,发一会儿呆,抹去眼泪,才真正伤心起来。

    一切是个计划。屋主出差,佣人放假,阿紫送院,宝珊被亲戚接走,每一步骤都为着使那个陌生人可以熄了灯把鲜红色跑车驶上来幽会。

    连环有种感觉,阿紫将失去她的母亲,他真正替她担心。

    正在沉思,他听到树梢轻轻抖动。

    连环醒觉,抬起头,看到门外一棵高大的橡树丫叉上竞坐着一个人。

    那人双手持着一样仪器,看清楚了,连环认得那是一架长距离摄影机。

    电光石火间,连环明白了,这人是一名私家侦探,他在拍摄作证据用的照片。

    这么说来,香先生早起疑心,早有准备。

    香权赐与夫人邓玉贞的关系,原来已经名存实亡。

    每一个新发现都是个打击。

    天呐,今天是什么日子?

    静寂的私家路上一点声响也无。

    连环决定了一件事,他轻轻拾起几颗鹅卵石,出尽力,朝橡树上那个人扔过去。

    第一颗石于“啪”一声打到树身,那人醒觉,四处张望一下,仍不肯下来。

    连环生气,第二颗石子接着打出去,这下子击中那人的大腿。

    那人吃痛,险些摔下树来,摄影机幸亏挂在脖子上,不然还不跌得稀巴烂,他像只猢狲一样爬下树,窜几窜,消失在黑暗中。

    连环一口气还未消,他憎恨那辆明目张胆地停在路旁的红色跑车。

    他把手心中仅余一块较大的石头朝它摔过去,没想到车头玻璃应声而裂。

    连环有种痛快的感觉,随后又害怕,他是这样的人吗?因破坏而生快感是最危险的事,香家的事与姓连的他又有什么关系,何用他在这里展露悲与怒。

    连环拔足飞奔回工人宿舍。

    他坐在阿紫常坐的那块大石上良久良久,直到连嫂出来唤他。

    天一蒙亮,连环便跳起身来,掬把清水洗脸,即刻跑出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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