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笔趣阁 www.bqg34.org,彼得·卡门青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!

    生命之初有神话。一如伟大的神曾经在印度人、希腊人和日耳曼人的心灵中进行创作并寻求表现那样,他如今又日复一日地在每个儿童的心灵中进行创作。

    那时候,我家乡的高山、湖泊、溪流都叫些什么名字,我还一无所知。但是,我看到了红日之下平湖似镜,碧绿的湖面交织着丝丝银光,环抱着湖泊的崇山峻岭层层叠叠,高远处的山缝间是白雪皑皑的凹口和细小的瀑布,山脚下是倾斜的、稀疏的草场,其间点缀着果树、茅屋和灰白色的阿尔卑斯山母牛。我的可怜的、小小的心灵是那么空虚,那么平静,又有所期待,于是,湖泊和高山的精灵便把它们勇敢壮丽的事迹书写在我的心灵上。坚韧的峭壁和陡坡一副倔强的神态,怀着敬畏的心情,谈到了时间。时间的儿子便是它们,它们的身上留下了时间的伤痕。它们谈到了当年的情景:地球开裂,弯曲,在成形时的痛苦的呻吟声中,岩峰和山脊从它饱经折磨的躯体里突起。岩石山咆哮着、轰鸣着挤出来,山峰耸起,毫无目的地越升越高、直到折断为止;双峰山你死我活地拚命争夺空间,最后,一座胜了,突兀而立,把它的兄弟甩到一边,跌得个粉身碎骨。从那个时候以来,折断的山峰,被挤走而碎裂的岩石,便始终留在山上的淤泥里,随处可见。每到冰雪融化期,山洪挟带着房屋般大的石块直泻下来,把它们象玻璃似的冲个粉碎,或者用力地一推,让它们滚到山下,嵌入柔软的草地里。

    它们,这些岩石山,讲来讲去就是这么一套。要听懂它们的意思并不困难,只消瞧一瞧那些陡峭的山壁。它们一个岩层接一个岩层地折断、弯曲、龟裂,每一面都布满了一道道裂开的伤痕。“我们有过可怕的遭遇,”它们说“我们还在受苦。”但是,它们说这番话时却是骄傲、严肃而又顽强,煞似久经沙场考验的老战士。

    不错,是老战士。我看着它们斗争,同水和风暴斗争,在可怕的初春的黑夜里,当猛烈的燥热风在它们的秃头周围咆哮的时候,当溪流从它们的胁腹冲下粗糙的石块的时候。在这些个黑夜里,它们牢牢站稳脚根,脸色阴沉;屏住呼吸,坚韧不拔,昂首挺胸,以道道裂痕的峭壁和山峰迎着风暴,集中全力,顽强抵挡。每裂开一道伤痕,它们就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愤怒和恐怖的隆隆吼声;对四远的每一次山崩,它们都报以骇人的呻吟,断断续续,怒气冲天。

    我还看到草地、斜坡和被土填满的岩石裂缝里都长满了青草、鲜花、蕨类和苔藓,古老的民族语言赋予它们稀奇古怪、宫有想象的名字。它们是群山的子子孙孙,各得其所地生活着,生机昂然,善良无害。我触摸它们,观察它们,闻它们的香味,学它们的名字。我观察树木时更加认真,感触也就更深。我看到,每棵树都独善其身,构成了自己的特殊的形态和树冠,投下了与众不同的阴影。在我看来,它们既是隐士,又是战士,与群山是近亲,因为每一棵树,甚而至于挺立在靠近山峦的较高处的树木,都为了生存和成长,默默地、坚韧不拔地同风、气候和山石斗争着。他们备有各的负担,必须把根扎牢,稳住躯干,并因此形成了各自不同的形态,留下了各自不同的伤痕。有的松树,由于风暴的缘故,仅仅一面长着树枝。还有的,红色树干象蛇一般紧贴着突出的岩石弯弯曲曲地生长,树和岩石互相挤压,互为依靠。它们象战士似的打量着我,唤起了我心中的羞怯与敬畏。我们这儿的男人和女人也都象它们,坚毅顽强,紧锁眉头,沉默寡言,最好的人说话最少。因此我学会了象观察树木或者岩石似的去观察人,并且一如对无言的松树那样地尊重和爱戴他们。

    我们的小村庄尼米康座落在湖畔一块倾斜的三角形平原上,夹在两座山的突出部分之间。一条道路通往附近的修道院,另一条道路通往离此地四个半小时路程的邻村,至于其余座落在湖边的村庄,都可以由水路抵达。我们村子的房屋都是古老的木结构建筑,说不清有多少年头了,几乎从未见到过新盖成的。人们根据需要对这些古老的小屋进行部分翻修,这一年换地板,下一年修房顶的一角。一些半截的梁木和板条,原先大约是隔断房间的材料,现在却用作屋顶的椽子,如果它们连作椽子都不合适了,但当作柴烧又太可惜的话,在下一回修缮厩棚或者存放干草的阁楼时便又派上了用场,要不就当作屋门的横条。这些房屋里的居住者的情况也相类似;每个人都起着自己的一份作用,能持续多久就多久,随后犹犹豫豫地加入到无用者的圈子里,最终无声无臭地沉没到黑暗的地下去。长久身在客地的本乡人,又重返故里时,除去见到几家人家的旧房顶更新了,几家人家半新的房顶变旧了之外,再不会见到有什么变化,当年还健在的老人虽然已经亡故,但又有另外一些老人,居住在同样的农舍里,姓同样的姓,照看着同样是黑色头发的儿童,他们的相貌和举止,同在这段岁月里已故的那些人几乎毫无区别。

    我们这个乡所缺少的,便是经常增添外来的新鲜血液和生命。这里的居民是还算得上精力充沛的一族人,几乎家家都结下了最近的血亲关系,足足四分之三的人都姓卡门青。这个姓氏一页一页地填满了教堂的簿册,见之于教堂公墓的十字架,还被人用油漆书写或用粗犷的刀法刻在房屋上。连车行主的车辆上、牲口棚的桶上以及小船上也都可以看到这个姓氏。在我父亲的房屋的大门上方,也书写着:“此屋为约斯特和弗兰齐斯卡卡门青所建”不过这不是我的父亲,而是我父亲的一位先祖,我的曾祖父;如果我也没有留下子女便去世的话,那末,肯定也会有一个姓卡门青的人搬到这个老窝里来住,只要到时候这所房屋还在,上面还有屋顶。

    然而。且不论表面上信教的虔诚,在本村居民中,也有坏人和好人,有高贵者和卑贱者,有强者和弱者,除了某些聪明人而外,还有少数逗人乐的傻瓜。至于白痴,则根本没有计算在内。象任何地方一样,这里也是大千世界的小小缩影,又由于老老少少,机灵鬼和傻瓜蛋都是姑表亲戚,相互间关系密切,所以,往往在同一所房屋里,板起面孔、高傲自大的人同目光短浅、轻率大意的人经常发生龃龉。因此,我们的生活为人性显示其深邃与滑稽提供了足够的天地。只是这生活蒙上了一层永久性的纱幕——被掩饰起来的或者未被意识到的压抑感。对各种自然力的依赖,有着干不完的活计的生活的劳苦,随着时光的流逝,使得我们这个本来就在老化的一族人,都染上了沉思的癖好,虽说我们的严峻的脸配上沉思倒也不坏,但却沉思不出任何结果来,至少是没有令人欣快的结果。正因为如此,大家只靠那几个傻瓜来取乐,他们虽然沉默寡言,一本正经,但总会使环境生色,并带来一些机会,引起人们哄堂大笑和嘲讽讥诮。如果他们之中有谁由于干了一桩新的蠢事而成为议论的对象时,快活的表情就象一道闪电掠过尼米康的儿子们布满皱纹的棕色面孔,在取笑别人而得到的乐趣之外,还撒上美味的法利赛人1的调料,即为自己胜人一筹而洋洋自得,啧啧有声地品尝这种快慰,深信自己决计不会这样糊涂或者犯这样的错误。多数人介乎义人和罪人2之间,如果这两种人有什么好处,他们都乐于分享。我父亲便是这多数人中的一个。一件蠢事,倘若不能使他既动心又不安,既蠢蠢欲动地想赞同干蠢事的人,又老想到自己是个从未失算因而留下污点的人,于是就摇摆不定,显得十分可笑。倘若做不到这一点,那末,这件蠢事就愚蠢得还不够到家——

    1法利赛人是古代犹太教一教派的信徒,他们坚守摩西的法律。这里比喻相信自己言行正确的人。

    2圣经用语。指在宗教和道德上守规矩和不守规矩的人。譬如下文把酗酒者也称作罪人。

    我的舅父康拉德也属于傻瓜之列,但在智力上,他并不因此而比我父亲以及其他英雄好汉们差。倒不如说他是一个机灵鬼,只是被一种不安好动的创新精神所驱使,而别人本来倒应该羡慕他具备了这种精神。不过他自然从来不曾走运过。但他并不就此垂头丧气,无所作为地沉思默想,反倒一再开始新的尝试;这无疑是他的优点,可是,旁人却认为这是他可笑的特点,因此把他当作本教区不拿报酬的丑角。我父亲对他的态度一直在钦佩和蔑视之间摇来摆去。他的这位内兄每提出一项新的计划,总使他感到非常新奇,非常兴奋,尽管他试探性地用反话询问,含沙射影地讥讽,但也无法掩饰住他的这种心情。每当我的舅父表示深信自己有成功的把握,并开始充好汉的时候,我父亲就会被吸引住,还投其所好地怀着兄弟的情谊赞成这位天才,直到不可避免的失败临头为止。对于失败,我的舅父只是耸耸肩膀,可我的父亲反倒怒不可遏,挖苦他,辱骂他,几个月不瞧他一眼,不同他说一句话。

    康拉德曾使我们村里的人头一回看到了帆船,为此,我父亲的小船还差点赔了进去。舅父根据日历上的木刻画,精细地制作了船帆、绳索、桅杆等器具,可是,我家的小船太窄,不适合改成帆船,所以这毕竟不是康拉德的过失。准备工作延续了几个星期,我父亲心情紧张,既抱有希望,又提心吊胆,简直坐立不安。至于村里其余的人,他们谈论得最多的莫过于康拉德卡门青的最新计划。帆船在湖里试航那天,对于我们来说真是意义重大。那是多风的晚夏的一个清晨。我的父亲胆怯地预感到可能会遭殃,便离得远远的,还禁止我随船出航,使我非常伤心。陪同帆船艺师的,只有面包师菲斯利的儿子一人。但是全村的人都站在我家的铺鹅卵石的空场上或者小园子里看热闹。这可真是件前所未闻的事情哪!离岸远处刮着一股轻快的东风。小船先得由那个小伙子划,直到进入微风中,才扬起船帆,高傲地驶去。我们惊叹着目送它绕过头一个向湖中突出的山脚消失了影踪,接着便动手准备欢迎这个聪明机智的舅父胜利归来,并对自己暗地里恶意讥诮他的念头感到羞愧。可是,到了夜里,小船回来了,船帆不见了,两个船夫半死不活,面包师的儿子连连咳嗽,并说;“你们是来欢庆的,可差一点在这个礼拜天摆两次丧宴哩!”我父亲不得不给小船补上两块新木板。从此以后,在蓝色的湖面上再也见不到船帆的倒影了。事后不久,别人一见到康拉德匆匆忙忙去干什么事情时,还会在他身后喊道:“挂上船帆,康拉德!”我父亲把怒火吞进肚里,有很长一段时间,他只要一遇上他这位倒霉的内兄,就扭转脸去,啐出一口唾沫,让它画一道大弧线,飞出远远的,借以表示非语言所能形容的轻蔑。这种情况延续了很久,直到有一天,康拉德带着耐火烤炉计划前来找他商谈时为止。这项计划给这位发明家招来了没完没了的嘲笑和讥讽,还让我父亲赔了四个塔勒的现金。他一想起这件损失四个塔勒的倒霉事就心疼,所以根本就不敢去想它。很久以后,有一回家里又缺钱花了,我母亲随口说,要是这一大笔白扔的钱还在的话就好了;父亲一听,脸红到脖子根上,但他硬着头皮,只是说:“我要愿意的话,一个星期天就可以把这笔钱统统喝光的。”

    每年年末,燥热风便刮来了,它那低沉的呼号,使阿尔卑斯山人听了胆战心惊,但当他身在客地时,又会怀着催人憔悴的乡愁思念这咆哮声。

    燥热风到达之前许多个小时,男人和女人,群山,野兽和家畜都会预感到它。几乎每回都是先从相反的方向刮来一阵凉风,随后是一股低声呼啸的热流宣告它的到来。碧绿的湖水顷刻间变得象墨水一般黑,突然戴上了仓促制成的白色泡沫的冠冕。紧接着,在几分钟之前还平静无声的湖水,白浪滔天,涛声似雷,象大海一般无情地拍打湖岸。同时,山峦大地害怕得紧缩在了一起。原先,山峰雾气蒸腾,远在天边,现在,可以数清山顶上的岩石;原先,其他的村落离得很远,看去只是点点褐斑,现在,房顶、山墙、窗户都可以分得一清二楚。一切都紧缩在一起了,高山、草场和房屋,象受惊的畜群。随后开始了隆隆的风声,大地的颤抖。排排白浪,似浓烟横空,被鞭打着驱赶向前。人们持续地,甚至在夜间也听到狂风同群山的殊死搏斗。过不多久,溪流横溢、房屋毁坏、小船碎裂、父兄失踪的消息便会传遍各个村落。

    我幼年时惧怕燥热风,甚而至于对它恨之入骨。但是,随着少年的野性在我心中觉醒,我爱上了它,这个反抗者,这个永恒的青年,这个大胆的斗士,这个送来春天的使节。它充满生机希望和激越之情开始狂野的战斗时,又是何等壮观。它横冲直撞,放声大笑,呻吟叹息,号叫着闯过山壑峡谷,吞噬山上的积雪,用它粗糙的双手拧弯坚韧的老松,折磨得它们叹息连连。此后,我的爱更加深了,我站在燥热风中向芳香、美丽、过于富庶的南方致意,从那里源源不断地涌来由欢乐、温暖和美组成的气流,撞在山上,四散而去,临了进入平坦、阴凉的北方,筋疲力竭,失势消亡。再没有比甜蜜的燥热风热1更稀罕、更珍贵的了,在燥热风季节里,它向山区的人们,尤其是妇女袭来,夺走了睡眠,抚摩着、刺激着所有的感官。这是南方2,它总是一再迅猛而热烈地投入冷淡的、比较贫瘠的北方的怀里,并庄严地向积雪覆盖的阿尔卑斯山的村落宣告,如今在附近的韦尔斯兰德的紫色的湖畔,樱草花、水仙花和杏花又复吐艳了——

    1燥热风带来的高气温。

    2指阿尔卑斯山以南,这里是拟人化的手法。

    燥热风过境,最后的肮脏的雪崩过后,出现了最美的景色。开满鲜花的浅黄色的草场从四面八方向山峦伸展开去,高处的雪峰和冰川纯洁、幸福。湖水又变成蓝色,变得温暖,映照着红日与浮云。

    这一切就足以填满一个人的童年,必要时也可填满整个人生。因为这一切都用着洪亮的声音,而且从不间断地讲着上帝的语言,而这种语言是从来也不会在一个人的唇间溢出的。谁在童年时光就这样地听到过这种语言,他便一辈子都会听到它的回声,甜蜜、高昂、可畏,他永远也逃不出它的魔力圈。一个在山区长大的人,他可以长年研读哲学和自然史,并抛弃老态龙钟的上帝,但是,如果他有朝一日重又感触到了燥热风,或者听到一次雪崩折断树木的声响时,他胸中的心灵就会颤动,他就会想到上帝,想到死亡。

    在我父亲的小屋前,有一个四周围着篱笆的小园子。那里生长着酸涩的生菜、萝卜和白菜;除此之外,我母亲还修了一个可怜又可爱的狭长花坛,上面有两丛月季,一丛天竺牡丹,一小片木犀草,憔悴而无望地盼着雨水。园子前是一个更小的、铺鹅卵石的空场,一直延伸到湖边。那里有两个损坏了的桶、若干板条和木柱。岸下水上拴着我家的小船,那时候每隔几年便要把它修补一新,涂上沥青。这些修船的日子至今还牢牢地留在我的记忆里。总是在初夏暖和的下午,小园子里黄色的硫磺石蝴蝶在阳光下昏昏沉沉地乱舞。湖水平滑似镜,寂静地闪烁着蓝光。山峰薄雾缭绕。在铺鹅卵石的小空场上,散发着浓烈的沥青和油漆味。完工后,这艘小船的沥青味整个夏天都不消散。多年以后,每当我在海滨闻到由水味和难闻的沥青味混合的特殊气味时,我家的湖畔小空场随即会浮现在我的眼前。我又看到我的父亲穿着衬衫在挥动毛刷,一缕浅蓝的烟雾从他的烟斗里往无风的夏日空气中升起,亮闪闪的黄蝴蝶惶惶不安地飞来飞去。在这些日子里,我父亲心情愉快,不同寻常,吹着口哨(这是他最拿手的),甚至唱出了他那唯一的一首短小的无词歌1,不过声音很低。随后,母亲做了些好吃的当晚餐,我现在回想,她做好吃的东西时一定暗自希望卡门青今晚不再去酒店了。可是。他照去不误——

    1这是瑞士、蒂罗尔、上巴伐利亚一带的民歌。唱时假声和真声急速转换。

    父母对我少年时的性情起过什么特别的促进或者妨碍作用,我可说不出来。母亲始终双手不停,有干不完的活;至于我的父亲,人世间他最少操心的事就是教育。他的事情也够多的,要维持他那几棵果树可怜巴巴地活下去,要种那一小块土豆地,要照看他的干草。大约每隔几个星期总有一个晚上,他会在出门之前拉住我的手,默默无言地同我一起上了牲口棚上面存放干草的阁楼,随后在那里演出一幕稀奇古怪的惩罚和赎罪戏:我谈了一顿揍,无论父亲或我自己都不太清楚究竟为了什么。这是在报应女神祭坛前面的无声的献祭。在向这位神秘莫测的女神奉献这份赎罪礼时,我父亲并不责骂,我也不失声叫喊。在后来的岁月中,每当我听到别人谈论“盲目的”命运时,我便会随即联想到这些不可思议的场面,并且觉得这些场面真可谓形象地表现了那个概念。我的善良的父亲这样做,所遵照的正是那种朴素的教育学,但他自己并不知道;生活本身就惯于按这种教育学来对付我们,不知哪一天会给我们送来一个晴天霹雳,并让我们事后去追思自己究竟犯下了什么恶行,竟惹得上苍降下神威。遗憾的是我从来不去回想,或者很少这样做,宁可泰然自若地,甚至倔强地承受那种分期分批的惩罚,也不按别人的愿望独自去悔过。在这些个夜晚,我甚至总是很高兴,因为我又纳了税,又将会有几个星期不受惩罚的间歇时间。我更加自作主张地抵制我那个年岁应作的尝试,那就是学会劳动。难以捉摸和挥霍浪费的自然把两种矛盾的禀赋统一在我的身上:一种是不寻常的体力,一种是怕劳动,遗憾的是这种害怕心理还不小哩;我父亲花了不小的力气要让我成为一个能干的儿子和帮手,但是我千方百计逃避派给我的活计。还在文科中学念书时,古代英雄中最受我同情的莫过于赫拉克勒斯1了,因为他被迫去干那些尽人皆知的、繁重的劳动。那时候,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比在山岩和草场上,或者在湖边懒散地闲逛更美好的了——

    1赫拉克勒斯是希腊神话中的半神半人的英雄,后得神谕,他必须完成阿耳戈斯国工交给他的十二件工作,然后可升格为神。

    高山、湖泊、风暴、太阳,都是我的朋友,向我讲述,给我教育。在很长一段时间里,我热爱和熟悉它们,胜过热爱和熟悉任何人和人的命运。但是,我最心爱的是云,我爱它们胜过爱闪闪发光的湖泊、哀伤的松树和向阳的岩石。

    请给我指出在这广阔的世界上比我更了解、更热爱云的人来吧!请给我指出在这个世界上比云更美的东西来吧!它们是游戏和欢乐,它们是祝福和主恩赐的礼物,它们是愤怒和死亡的神威。它们娇嫩、温柔、平和。象新生婴儿的心灵;它们优美、富有、乐善好施,象善良的天使;它们阴暗、无情,象死神的使者,谁也休想逃脱。它们飘浮在空中,薄薄的一层,银光闪烁;它们大笑着飞翔,一片白色又镶着金边;它们站着休憩,呈现黄、红、浅蓝诸色。它们阴森可怖、蹑手蹑脚地潜行,煞似行刺的凶手;它们弓身翘首呼啸着追逐,宛如疾驰的骑士;它们悲伤地做着梦,悬挂在苍白的天际,伊然忧郁的隐士。它们呈现出幸福岛的形状和祝福天使的身姿,它们象威胁着的手、扬起的帆、信步的鹤。它们飘浮在上帝的天国和可怜的人世之间。是... -->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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