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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忽然一个悲怆沉痛的声音接口说道:“海天四丑好大的口气,你也太把武当派看得无人了。”

    众人循声望去,只见观门口不知何时进来十名负剑道人,其中两人,抬着一张软椅扎成的简陋小轿,上面坐着一位眉发斑白的老年道人,正怒目瞪着四丑,满脸切齿之色。

    大殿前那二十余名道士一齐屈膝跪倒,羞惭地道:“掌门师伯回来了,弟子们无德无能,致使武当遭此奇辱。”

    那老道望了望满地死尸,眼中热泪盈眶,但他强忍住没有让泪水滚落下来,蹒跚起身,跨出软轿,首先向陶羽等稽首为礼道:“陶少侠信守不渝,令人敬佩,可惜”

    陶羽悲声道:“皖南惨变,在下等已经知道,惭愧来迟一步,未能为各位前辈尽力”

    紫阳道长长叹一声,凄然道:“这是武林劫运未已,天意难违,少侠且请略歇片刻,待贫道处理完敝派血仇,再与少侠详谈。”

    秦佑奋然道:“观主新伤未愈,如果用得着在下等人。咱们”

    紫阳道长举手为礼,却迳自沉痛他说道:“各位适才出手维护敝派盛情,贫道已心感难报,但此事关系武当数百年声誉,若贫道力所能及,誓必亲手除此恶獠,如力所不逮,宁可纵他们远走,以待将来武当子孙永世不忘今日覆灭的奇耻大辱。”

    说到这里,他内心沉痛悲愤之情,溢于言表,回头看了看那全观仅存的三十名二代弟子,便觉万念俱焚,咬着牙挥挥手,道:“起来吧!你们舍命死守大殿,上不愧祖师,下不愧师友,去把祖师爷传给三清观寺太乙宝剑取来。”

    其中一个道人应声离去,不多久,果然双手捧着一柄古迹斑斓的长剑,跪呈给紫阳道长。

    紫阳道长接剑在手,眼中泪珠竟纷纷直落,用微微战颤的手,握着剑柄,呛地一声,宝剑光华一闪,那二三十名武当弟子一齐跪了下去。

    他擎剑过顶,神情变得十分庄严肃穆,喃喃祝祷道:“武当历代祖师同鉴,弟子十一代掌门紫阳无德鲜能,祸延全派,今日请剑出鞘,已存与观偕亡之志,罪孽愿一身当之,祖师慈悲,请赦全观弟子夫责之罪。”

    祝罢,深深吸了一口真气,剑锋一转,缓缓转身面向海大四丑,反倒显得一片平和,轻轻问道:“四位是一个一个出手?或是愿一拥齐上?”

    海天四丑被他这种出人意外的镇定弄得有些失措,包天洛大声道:“老杂毛,你知道咱们任何一个,已足够取你性命,难道你当真不怕死么?”

    他这话其实并非夸张,甚至陶羽等也莫不如此作想,若在平时,以海天四丑的功夫,紫阳道长或者不畏海天四丑。

    但如今他身负重伤、行动都觉艰难,动起手来岂是海天四丑的对手。

    可是,紫阳道长却似乎未把这些困难和危险放在心上,面上毫无表情,仍是冷冷说道:

    “四位如不肯动手,贫道就有悟了。”

    话声才落,忽然快似电光石火,长剑一抖,剑尖己指向林一波咽喉。

    林一波吃了-惊,仰身向后疾退,趁机探手撤出了折扇。

    但紫阳道长一剑走空,却不追击,顿足一声大喝,剑走偏锋,身随剑转,呼地一剑,砍向杨洋。

    杨洋自持内力深厚,并不闪退,左掌斜出,轻轻一拨剑身,右手疾探而出,逞按紫阳道长胁下“期门”要穴。

    紫阳道长宛如山峙岳立,长剑一个急翻,大喝一声:“着”

    两下里一合即分,杨洋一掌拍在紫阳道长期门穴上,直将他震得踉跄连退四五步,喉头一阵甜,鲜血汹涌而上,但紫阳道长嘴唇紧闭,连半点鲜血也不让它流出口来。

    那杨洋却发出一声刺耳惨呼,闪退丈许,低头注视,一只左臂,己被齐腕砍断。

    一招之间,两败俱伤,陶羽心里一阵惨,回目四顾,只见凌茜双手掩住眼睛,秦佑和辛弟,莫家父子,都黯然垂下头去。

    大殿前三十余名武当弟子,个个神情激动。但却并未出声。

    包天洛见杨洋在一招之间,已受重伤,心头大骇,厉喝一声,欺身直上,双拳连扬一口气打出六七记施猛无俦的拳风。

    紫阳道长左掌连封连卸,脚下连退六七步,脸色苍白,人也摇摇欲倒。

    林一波唰地抖开折扇,人如鬼脸一掠而到,扇面迎风沉洛,划向左肩。

    紫阳道长绕身半转,忽地一矮身子,奋力张口,呼地对准林一波面门喷出一大口鲜红的血液

    林一波完全没想到他会以口中鲜血当作武器,-惊之下,双目尽被鲜血所蔽,折扇疾收护胸欲退,紫阳道长猛然又是一声大喝,连人带剑一送而上

    只听林一波惨-一声,太乙神剑从小腹直透尾脊,竟在林一波身上,添了一个透明的鲜血窟窿。

    武当道人齐声高喧一声“无量寿佛”都从地上跃了起来。

    林一波掩住伤口,向三丑望了一眼,突然仰天嘿嘿大笑起来,念道:“四丑霸天涯,四丑霸天涯好个四丑霸天涯。”

    念了两遍,身躯摇了两摇,噗地栽倒,手脚伸缩几次,当场气绝。

    陶羽看得大感不忍,紧紧捏着两只手,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该出手阻止这场惨烈的残杀,他与武当无仇,却和四丑有恨,但此时见林一波死状之惨,心里竟泛起无限恻隐之心。

    可是,当他再看看满地武当弟子的死尸,涌到口边的话,又无法再吐露出来了。

    就在这刹那之间,包大洛和许成已一齐出手,攻向紫阳道长,杖影拳风,急如剧雨,矮子杨洋自行闭住断腕穴门,撒出倒刺乌黑软鞭,也上前围战紫阳。

    不过三五招,紫阳道长终是重伤之人,剑势略缓,被许成一杖扫中肩头,太乙剑“叮”

    地坠落地上。

    包天洛挥拳直入,拳风破空飞击,正中紫阳道长胸口。

    紫阳道长闷哼了一声,登登登连退七八步,哇地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,人已摇摇欲倒。

    武当道士们呐喊一声,数十柄长剑一齐出手,蜂涌而上。

    蓦地人影掠空飞堕,双掌交挥,挡住了三五和武当道士,沉声喝道:“大家住手,不能再打下去了。”

    杨洋怒目而视,厉声叱道:“姓陶的,你是存心偏袒武当,忘了咱们送讯之情?”

    陶羽热泪盈眶,凄然道:“我决不偏袒任何人,你们这样打下去,最多两败俱伤,如今武林正值腥风血雨之际,飞云吐山庄淫威迫人,全真教又已侵入中原,虎视眈耽,你们海天四丑一向也标榜要跟飞云山庄作对反抗,为何不能和武林同道开诚相处,定要逞威屠戮,杀拭无辜?”

    杨洋举起断腕,怒声道:“你倒说得轻松堂皇,林一波死在剑下,杨某人断去一腕,难道就白饶了不成?”

    陶羽道:“那么武当门下这几十位屈死冤魂,又该向谁去索命呢?”

    许成接口叱道:“放屁,咱们的性命,岂能拿武当派杂毛,来相比,识相的赶快闪开,免得瞎子失手伤了你”陶羽冷冷道:“我现在不想跟你们动手,但如一定要逼我,那也只好出手了。”

    许成喝道:“难道咱们还怕了你么?”

    喝声中,竹杖一记“怒赶飞鲸”横扫而至。

    陶羽嘿地吐气开声,振臂疾挥,劲风过处,五尺以外,己震开了许成的青竹杖。

    许成大惊,忽然长啸一声,一抖手中竹杖,光影闪耀,一连跳动了三次,破空疾落。

    秦佑的声音轻呼道:“大哥,那是破云三式”

    陶羽冷冷一笑,已在秦佑的呼声中电掣般出手,只见他左掌在前,右掌在后,一齐前推半尺光影,忽然手法一变,化为右前左后,双掌之间,劲力流转,发出嘶地一声轻响。

    秦佑心头猛地-跳,失声叫道:“好一招蜉蝣夜动,大哥,真有你的”

    喝彩声未毕,许成已骇然连退丈余,手中竹杖,只胜下半截,他用手抚摸着断于一半的青竹杖,脸色一片苍白,久久说,不出话来。

    杨洋心头也是一阵寒,恨恨说道:“姓陶的,咱们这段梁子是结定了。”

    陶羽淡淡答道:“我是一番好意,你们如果一定要把我当作仇人,那也只好由你们去了。”

    包天洛俯身抱起林波的尸体,一声不响,大步出了三清观门。杨洋恨恨一顿脚,道:

    “许老二,咱们走吧!青山不改,总有报复的一天。”

    二丑走到门前,凌茜忽然叫道:“喂!你们还学不学冲穴御神大法啦?”

    杨洋回过头来,含恨瞪了一眼,却未答话,掉头疾奔而去。

    凌茜耸耸肩头,道:“我已经叫过你们,是你们自己不学,以后别怪我没有守信。”

    众人这才想问问紫阳道长关于黄山之会经过,却见他已由武当门下安置在殿前石阶下,神情萎顿,气若游丝,内伤已经迸发。

    凌茜取出桃花岛特制的疗伤药丸,喂给紫阳道长吃下。过了好半刻,才见他喘息着张了张嘴,用一种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叫道:“陶少侠,陶少侠”’陶羽连忙俯身问道:“道长有什么吩咐?”

    紫阳道长轻声说道:“武当派能留下他们三十几个人,此恩此德,全是少侠所赐,咱们武当派没世不忘”

    陶羽惨然一笑,道:“道长快不要这么说,我们只恨没有早一步赶来,才使贵派牺牲了数十位高弟。道长觉得内腑伤势好了些么?”

    紫阳道长叹息一声,道:“黄山事败,贫道被傅三槐的铜牌打伤,内腑已感不支,方才又硬接几招更觉五脏尽碎,纵有仙丹,也无法救得残命,能在临死之前,再见少侠一面,贫道死亦无憾,可惜的是黄山之会,竟被飞云山庄事先得到风声”

    秦佑插口道:“伍子英老前辈可曾赶来了?”

    紫阳道长摇摇头,道:“他虽未到,中原十大门派。俱有高手赶到参加,少林明空掸师已死,新接十五代掌门慧空亲身赶赴黄山出席,足见各派都已捐弃门户之见,今后武林大事,正有可为,想不到,唉”

    陶羽道:“黄山大会原很机密,风声怎会事先传到飞云山庄耳中?”

    紫阳道长喟然道:“这是一个难解的疑团,贫道在会期十天以前便到了黄山,铁杖神翁余振武将天都峰在近五十里内,遍布黄山派中得力弟子按桩设卡,防御不可谓不严,但事败之后,竟发觉飞云山庄早在半月之前便知道了详情,庄中高手,早已潜隐在黄山附近,除非他们在贫道发出传檄的时候,便己探得了详情,否则,怎会比贫道到得还早?”

    陶羽迷惑地道:“这就更奇怪了,是什么原因呢?”

    紫阳道长道:“原因只有一个,唯一的可能,是咱们十大门派之中,有了奸细!”

    众人骇然一震,不约而同齐声问:“奸细?是谁?”

    紫阳道长说道:“目前尚未查出是谁来,但当贫道将善后之事托付峨嵋派掌门灵云大师之时,曾跟他细作检讨,除了这个可能,飞云山庄几乎绝不可能那么快获悉详情,许多攻山高手,都是由总坛赶来,他们难道会飞么?”

    飞蝗连弩莫理高心中忽然一动,问道:“飞云山庄动手在会期之前,十大门派到了多少?

    什么人没有到的?从这方面揣测,就不难查出谁的嫌疑最重了。”

    紫阳道长道:“分柬计议,是贫道和黄山掌门铁杖神翁联名发贴,那天出事的时候,虽然未届会期,十大门派已经赶到大半,只有昆仑、崆峒地点较远,邓蛛派掌门凌空虚渡柳长青柳大侠适巧不在川西,只有这三派的人还未赶到,但是,他们在接柬的时候,都一口答应赴会的,贫道猜想,那奸细大约不会是这三派中的人。”

    众人听了,都沉吟默忖,但谁也猜不出那一派可能是飞云山庄的奸细,皆因十大门派久处陶大林淫咸之下,谁也是敢怒而不敢言,一旦有人发起联盟,论理都该同仇敌忾,共谋反抗才对,什么人反会把消息透漏给飞云山庄?

    陶羽长叹一声,道:“可惜这么重要一次聚会,竟被飞云山庄破坏。”

    紫阳道长喘息着道:“少侠不必灰心,虽然黄山事败,会有更严密更团结的另一次黄山之会,武林各派已经忍无可忍,压力越大,越能促成中原武林的大团结,一次失败,算得了什么。”

    莫理高插口道:“但如今各派星散,再要号召起来,谈何容易?”

    紫阳道长神情显得极其萎靡,双眼半合,似乎已经不能支持,但他一振心神,强自挣扎着道:“不,不,没有散没有散,他们已经另改会址,移到移到”

    陶羽等齐都精神一振,莫理高沉声急问:“另外移到什么地方?你快说”

    但紫阳道长却似油灯干枯,喘息半晌,竟无力再说下去。

    陶羽道:“他现在内伤已发,难以支持,不如等他休息一会。”

    莫理高一闪身跃到紫阳道长身后,疾探左掌,抵住他背心“灵台”大穴,闭目运功,将本身真气,缓缓注入他内腑。

    凌茜焦急地道:“道长,你千万振作一些,把会址告诉我们”

    陶羽叹道:“你不要逼他,让他调息一会,慢慢再说。”

    约莫过了半盏热茶之久,莫理高满头大汗如雨,面色苍白,颓废地道:“不行了,他内腑已经尽碎,纵有仙丹,也难救得活他”

    秦佑连忙也伸出左掌,按住紫阳道长“脊心”、“凤尾”两处穴道,默默行功,催气助他维护内腑。

    紫阳道长又缓缓睁开眼来,黯然扫了身侧那三十余名武当派仅存的道士一眼,不禁潜然泪下,微弱地叹道:“唉!不想武当一派,只剩下你们几个十二代弟子,可恨呀可恨!”

    莫理高见他已开口,忍不住又问:“到底他们现在都在什么地方,你怎不快说?”

    紫阳道长缓缓说道:“黄山败后,除了余振武惨死,其余已经赶到的各派,由峨嵋灵空大师带领,连夜西行,移往峨嵋金顶,并且在黄山附近,留下传讯指引的人,以便昆仑、邛崃,崆峒等派的转往川中见面,你们也可以立刻赶到峨嵋去”

    莫理高长长吐了一口气,道:“这就叫人放心了,峨嵋远在西陲,距离飞云山庄较远,正是最好的秘会之处。”

    陶羽却觉得一阵悲伤,执看紫阳道长的手,激动地道:“道长安心养伤,咱们等你伤愈之后,同往峨嵋去一趟。”

    紫阳道长凄然笑道:“少侠盛情,贫道心感无涯,只恨贫道已经无力再见少侠重振令尊虎威,扫灭飞云山庄,为天下武林同道,出了这口闷气。”

    说到这里,笑容忽然一敛,道:“贫道虽死,能在死前手刃林一波,断去杨洋一腕,也算对得起武当历代祖师,不过从今以后,至少二十年内,江湖中不会再有武当派弟子行道,这却是武当开山数百年,第一件遗恨之事。”

    他忽然奋力从石阶上坐了起来,手持霜髯,纵声大笑。

    笑声凄厉绝伦,满山回应,渐渐趋于低沉,音敛时,紫阳道长哇地张口,鲜血泉涌而出,染得满身满地。

    但他兀自拾起那柄武当镇山之宝“太乙剑”巍颤颤放置在一名中年道士肩头上,其余的道士同喧“无量寿佛”环阶跪倒。

    陶羽等知他乃是传授掌门大位,连忙退后几步,肃立不动,每个人的脸上,都淌着一般热流,是那么痒痒地,带略些苦涩和辛酸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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