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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那怪人盯着看了高战一阵,也不作答,忽然头又隐在树中。

    高战仔细一瞧,恍然大悟,原来那棵数人合抱的大树,中间竟是挖空的,那怪人就住在树内,树顶开了个天窗,靠地之处还有个小门,紧紧闭住,而且手工甚巧,若非注意去看,根本就以为那门缝是树上的纹路。

    那怪人隐身进去,久久不再露面,忽然“吼”“吼”之声又起,而声音愈见低沉有力。

    高战心想:“这林中古怪真多,这怪人分明在练一种邪门功夫,我还是赶快会合师兄,走出林子少惹事为妙。”于是,他再度朗声道:“晚辈无意闯入前辈所布大阵,小可倘有急事,希望前辈指点一二,以解小可之困。”

    高战等了半天,那怪人似乎专心一致在练功,对于高战所说根本不予理会,头也始终不露出来,高战心中大急,忽然一声尖锐的呼啸传到耳中,高战一听知是师兄李鹏儿遇困相招,当下运足真气,也长啸一声作为答应,身形一穿,正欲循声而去。

    突然,他身后大树中又露出一张人脸,也是长发披肩,脸上青气蒙蒙,连眼睛也是青如翠木,十分吓人。高战心中大奇,一横手中长战道:“小可与师兄一起人林被困,两位前辈既然不肯指点阵法,小可只好乱闯乱拉去寻师兄。”

    那青脸老人沉吟一会,从大树中飞身穿出,落在高战身旁,看了高战一会道:“小朋友,我师兄正在练功,你乱嚷乱吵打扰了他,一个不好,就要走火入魔。”

    高战见他脸虽然恐怖极了,可是说话倒是温和,看样子并无恶意,便低声道:“不知前辈高姓大名,如何称呼?”

    那青脸老人抬起头来,望着树桠上露出的月亮,神色甚是寂落悠远,半晌对高战道:“小朋友,你是这十多年来第一个走进这神木阵的人,也是我师兄弟十多年来所见唯一外人”

    高战忍不住插口问道:“什么,老前辈,您师兄弟十多年没出这林子?”

    青脸老人叹了口气道:“小朋友,你真是聪明,唉,这十多年不知江湖上又出了多少少年英雄,老夫当真是老了。”

    高战正想开口求他带路,解救师兄出困,那青脸老人似乎十多年来未与外人接触,此时好不容易遇上一个俊秀可爱的青年陪自己谈话,真是机会难得,于是口中滔滔不绝道:“我师兄虽然脾气古怪,生平落落寡欢,其实他内心却是热得紧,待会他练完功,一定也会很喜欢你,小朋友,这些年来,江湖上发生了些什么大事?”

    正在此时,突然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声发自黄脸老人凄身树中,只震得四周树枝纷纷下落,那青脸老人满脸喜色,口中喃喃道:“成了,成了。”

    高战见他一刻之间宛如变了一个人,眼角精光暴射,豪情毕露,那张爱脸虽则难看,可是也自有一番威猛之态,不再是龙钟的老人,心中不由暗暗称奇。

    “呀”的一声,大树下面的门开了,走出先前那个脸色枯黄的老人,那青脸老人奔上前去,抱着他师兄连道:“师兄,成啦,咱们可以离开这鬼林子了。”

    那枯黄老人脸上闪过一丝喜悦之色,但随即恢复冷寞,对青脸老人道:“这位小朋友总算与我们有缘,他师兄被困在东方幻门,你快去引他出来,免得受诸般幻象所扰,耗费心神。”

    青脸老人应了一芦,高战忙道:“晚辈也跟着去。”

    黄脸老人犹自不决,青脸老人似乎爱极高战,便道:“好啦,你跟在我后面,千万不要离开一步。”

    高战忽然想起,这阵法也许是人家避敌的法宝,自己如何能窥探其中之秘,只是关心师兄安危,便用汗巾蒙住双眼,跟在青脸老人身后,那青脸老人知他心意,暗忖这娃儿心地不坏,也就不再言语。

    且说高战跟在青脸老人身后,东转西弯,也不知走了多远,忽然前面青脸老人一停身形,低声道:“前面就是你师兄,你掀开汗巾进去接他出来。”

    高战依言走进一堆松树中,只见师兄背着自己盘坐在地,双手合拢,五心向上,正在做关外天池派的内功哩!

    李鹏儿听到脚步声,回头一看师弟就在身后,不由大喜上前,执着高战双手,激动道:“师弟,你还好吗?”

    高战见他身处危境,兀自念急不忘自己,心内一热,眼泪几乎夺眶而出,良久也说不出一句话来。

    高战道:“这林中隐居着两位前辈,其中一位带我到此,咱们赶快去拜见。”

    李鹏儿道:“我老早就知道这林中定有高人,师弟,这阵法好生厉害,错非我见机得早,运起内功,否则老早就被幻相所引,东跑西跑,力竭倒地了。”

    高战引着李鹏儿走出。青脸老人东望西重等得不耐烦了,高战对李鹏儿:“师兄,这位就是——就是——老前辈。”

    他不知青脸老人之名,只好就称老前辈,李鹏儿恭身行礼,那青脸老人哈哈笑道:“老夫翠木老人,两位小朋友就这样称呼我吧,我师兄是——是枯——黄木老人。”

    高战心想:“这两位老人号称一黄一翠,倒和他们外貌相符。”

    高战李鹏儿蒙住了眼,又跟着翠木老人走到他所住的大树下,黄木老人道:“两位小友在林中折腾了半夜,想来定然饥饿,老夫师兄弟山居简慢无以待客,就请进屋略进水果如何?”

    高战李鹏儿听他说得诚恳,便鱼贯进入大树,只见那树心挖空,里面很是宽敞,桌椅茶杯都是老木做成,桌上然燃着一根粗如儿臂的长香,清烟袅袅,淡香令人神怡,更显得一尘不染。

    黄木老人从柜中拿出一盘苹果,又大又红,颜色鲜艳已极,高战师兄弟两人本来饥饿难当,各人啃了两个苹果,但觉那果脆嫩多汁,满口芬芳,不由赞口不绝。

    青木老人道:“这苹果是这林内特产,品种名贵,极难培植,昔年也是贡品哩!”

    高战忽然问道:“老前辈隐居此处,十余年不复外出,晚辈见老前辈似有隐忧,不知可否见告?晚辈师兄弟愿尽薄力,替前辈释忧。”

    李鹏儿连施眼色止住他发问,但已自不及,黄木翠木老人果然脸色立变,齐声沉沉道:“两位小朋友原来是来卧底的,老夫不愿和小辈为难,师弟,你这就引这两位出林。”

    李鹏儿心知高战毫无江湖经验,是以触动了这两个怪人隐痛,明明是一番好心,反而被人误会了,心把与这怪人打交道,反正并无好处,不如乘势离去,便一拉高战双手站身欲走,黄木老人忽然厉声道:“两位是何人门下?”

    高战心中好生懊恼,暗忖:“我好心好意问问你,想帮助你,你何必如此凶哩!”

    一刹那间,他忘我让人的天性又发作了,他心想这两个老者定然是有极其惨痛的往事,这才住在这人迹罕至的林中,过着像野人一样的生活,自己如果能开导他们,使他们对人生能重生兴趣,那不是很好吗?

    当下高战柔声道:“晚辈不知轻重,言语冒犯前辈,只是晚辈所说,的确是出自内心,并无半点别意。”

    翠木老人向他师兄看了一眼,像是替高战求情,李鹏儿心道:“我这师弟心肠太好,和这般不知好歹之徒,又有什么交道可打,日后只怕吃亏的时候多着哩!”

    黄木老人瞪着高战看了几眼,李鹏儿暗中戒备,怕他突施毒手,哪知黄木老人吁了口气道:“像你这样的孩子,像你这样的好心肠倒是少见,老夫昔年所遇之人,尽是好恶狠毒之人,只道这世上原是如此,唉,也罢,老夫讲个故事给你听。”

    李鹏儿见他一刻之间,凶恶之气尽除,月光从天窗照进来,黄木老人更显得苍老了。

    “在很久以前,在接近苗疆的南方。”黄木老人慢慢的讲着,神色很是悠扬,好像此时他又回到了荒烟漫野,蛮山重重的边境。

    高战李鹏儿知他现身说法,在叙述他自己的往事,当下聚精会神地听着。

    黄木老人接着道:“在那里有一个小小村落,村中有个孤儿,其实他母亲尚在,不过改嫁别人了。那孤儿从小就自力更生,靠作粗活,替人放牛羊赚顿饭过日子。”

    高故想到自己年幼时也是父母俱亡,不禁对黄木老人甚是同情只觉他那枯黄死沉的脸,也不怎样难看了。

    “那孩子有一颗爱人之心,他受苦时并不怨恨别人,对于母亲不理他而改嫁别人,心里也无丝毫恨意,他只想尽最大努力去讨别人喜欢,想从别人那里分到一点点的爱,就是一点点儿也好。”黄木老人平静的说道:“可是那孩子的努力失败了,他想尽心思讨好别人的法子,都被别人认为是不屑的顽劣举动,他对人表示善意,别人会以为他怀有诡计,甚至是笑一笑,人家也会说:“这小鬼头,不知心中又想些什么害人鬼主意。’”

    黄木老人接着道:“那孩子自己想来想去,也想不出一个道理,他只盼望有一天大家能了解他的心,那就满意了,别人骂他小扫帚星,别人骂他母亲不要脸,他都忍住了。”

    有一天,他和别外一个牧童一道儿放牛,两人都是孤儿,一向很是要好,坐在溪旁谈天,互相倾诉胸中痛苦,一不留神,那两头牛走失了,主人知道后,大发脾气,狠狠打了他俩一顿。

    翠木老人插口道:“大哥,岂只是打了一顿,那恶人简直是要打死我们,你看,你看,我脚膝这里的伤痕,当时腿骨却被打折了。”

    他衣襟掀开,高战一看膝头上果然伤痕累累,骨头突起好大一块。心中不禁黯然忖道:“这青木老人就是另外那牧童了。”

    黄木老人淡淡地道:“这肉体的痛苦算得了什么?再厉害些我也挺得住,那内心的痛苦才叫厉害哩!”

    高战李鹏儿一怔,黄木老人又道:“那孩子被打得半死,他心中还在想,为什么有些人有权利去欺侮另外二些人?难道这是老天规定的么?他伤势沉重,醒了又昏,昏了又醒,最后总算想到了答案,那就是弱肉强食,要想不受别人欺侮,只有自己有使别人不敢欺侮的本钱。”

    高战不以为然,正想开口说话,黄木老人又道:“于是那孩子约了他的朋友——另外那个牧童,在伤势稍稍好转,就逃出家乡,经过许多遇合,终于练成武功。”

    高战问道:“黄木前辈,你后来报了仇么?”

    黄木老人点点头道:“我杀死了那恶人全家。”

    高战道:“那就是您老人家不对了,您老人家武功学成,何必跟卑鄙小人一般见识,再说你报仇只要找他一人好了,何必要杀别人全家呢?”

    黄木老人哑然,半晌道:“这道理我想了几十年也没想通,我永远也想不通,小朋友,对付恶人只有以血还血,这样才能制止他们的凶焰啊!”翠木老人道:“小友,你别打断我师兄说故事。”

    黄木老人继续道:“这对好友从此就在江湖上独行独往,专寻恶人垂气,别人因他们手黑心辣,脾气古怪,就称他们为勾漏一怪和青眼红魔。”

    李鹏儿高战新近出道,是以对这二个外号并不熟悉,其实勾漏一怪翁正,青眼红魔鹤如虹在十多年前足鼎鼎大名怪物,武林之中人人皆知。

    黄木老人接着道:“渐渐地,天下无论黑道白道都对这师兄弟恨之入骨,分明是锄恶行侠之事,也被别人喧染成凶狠作恶,他俩内心之痛苦,真是无可言渝。有一次,这兄弟俩和号称中原第一奇人打了一仗,那人门口声声说是替人间除害,这对兄弟自忖生平除了诛杀恶人手段或许过分以外,并无其他恶迹,当下大怒之下联手与那人大战,结果双双落败,被那人用剑刺伤,于是这对兄弟埋头精研剑法,创出一套专破诡异繁巧剑术的武功,卅年后再出江湖,本意当着天下英雄面前扬眉吐气,击倒那人,然后再宣布自己生平所行,但教天下英雄明白他们也是替天行道。”

    高战心想:“这两人并非穷凶恶极之人,但是到处树敌,所行所为又不肯向人说明,江湖上恩恩怨怨,本就纠缠难解,也难怪别人都对他们不了解了。”

    黄木老人惨然道:“这对师兄弟想不到这次败得更惨,竟然载在那人徒弟手中,而且败得毫无还手的余地——”说到这里,黄木老人脸上凶狠之色又流露出来。

    高战惊问道:“这人是谁,他的徒儿怎的也如此了得?”

    黄木老人沉声道:“这人外号七妙神君,足中原武林一甲子来罕见之鬼才。”

    高战脱口道:“那他徒儿是辛捷辛叔叔了。”

    此言一出,李鹏儿立知不妙,正待招呼高战留意,那青木老人厉声道:“好小子,原来是辛捷这厮鸟侄儿,老子先抓起你,再去找辛捷算账。”高战李鹏儿对辛捷都是敬仰非常,尤其是李鹏儿,当年辛捷曾为他却敌救了他的小命,此时听他辱骂辛叔叔,再也忍耐不住。

    当下大喝一声:“化外魍魉,吃我一拳!”

    他掌出如风,喝声方完,掌缘已自攻到翠木老人的胸前,出手之快,的确是一流好手。

    那翠木老人身形不动,双臂猛然往外一翻,一股古怪无比的劲道从李鹏儿所发的力道中直透而入,李鹏儿大叫一声,反掌反切,另一手却同时并指如戟地抢攻进去。

    这一招唤着“野马分鬃”原是太极门中的绝技,关外武功兼融太极全真的内家功夫和关外辽东的外家功夫,李鹏儿自幼即是内外养修,这招“野马分鬃”使出,端的是柔中夹刚,威力倍增。

    岂料那翠木老人一连两掌拍出,竟然后发先至。而且掌势取急己极,李腾儿只隐隐觉着对方掌法中带着一股凶狠无地的邪气,他连忙施出关东绝学“狂飘拳”意欲以快攻快。

    高战一面注意师兄的鏖战、一面暗运真气,防范那黄木老人,他偷眼一看,却见黄木老人面色出奇的平静,似乎对翠木老人和李鹏儿的拼斗丝垂不关心,也不怕高战突然逃跑。

    李鹏儿十多年来的朝夕苦修,这套“狂飚拳”当真是深得精髓,只见他掌势绵绵不断,激起狂风阵阵,围着青木老人一连攻出于余招!

    高战晴暗心喜,忖道:“十十一十四十五,好了,从第十六招‘老鱼吹浪’起,狂飚拳即进入‘稳’字诀,师兄功力深厚,在一百零八式没有施完以前,翠木老人休想取胜!”

    果然李贴儿双掌奋力飞摔,由内向外上翻而出,正是“老鱼吹浪”的势子,霎时狂风顿停,但是另一种浑厚凝重之气逐渐升起。

    高战俊目斜睨,忽见黄木老人面色愈来愈黄,顶门上出现一种冉冉黄气,他不禁猛吃一惊,当下猛提一口真气,先天气功遍布全身。

    先天气功原是全真派和少林寺的无双绝学,但是传到至今,其诀要法门早已丧失过半,关东武学祖师创派之时,凭着自己搜集所得的一鳞半爪,加上本门的内功绝学,两者溶为一炉,终于另成了一套武林绝学。

    且说高战暗自全身运上先天气功,凝神注意着黄木老人的动静。

    那翠木老人似乎已经开始强攻,他掌出如石破天惊,招式又复怪异无比,但是却始终攻不破李鹏儿的狂飚拳。

    但是突然之间,翠木老人招式犬变。似乎已经发动了那枯木奇功,李鹏儿连喝数声,一口气里逼退了四五步。

    高战五焦急间,李鹏儿忽然也是大喝一声,拳招陡变,霎时满天都是拳风掌影,攻势大盛。

    这一来不仅翠木老人大惊不已,就连高战都惊异得紧,因为连他都认不出李鹏儿所施拳法的来历名称。

    李鹏儿怪招迭出,忽听翠木老人大吼二声:“住手!”

    “文子江文帮主是你师父?”

    李鹏儿抗声道:“不是!”翠木老人喝道:“那么你这‘百结拳’是从哪里学来的?”

    高战听得恍然大悟,心道:“原来师兄这套拳法是‘百结拳’,久闻丐帮百结拳是武林一绝,由帮主一派单传,师兄是丐帮主之继承人,自然有这拳谱,难怪师父不曾教过我这拳法。”

    蓦然,黄木老人喝道:“不管他,既然他和文帮主有渊源,咱们放他走吧,喂,你去对辛捷说,咱们把他侄儿扔在这儿,叫他来找咱们要人!”

    他听高战一声“辛叔叔”便以为辛捷当真是高战的什么堂表叔叔之类。

    高战人虽随和,但在这等时候却是傲然的很,他昂然道:“晚辈虽然不才,但是自己省得料理自己之事,要来便来,要走就走。”

    黄木老人厉声道:“那么你走试试看!”

    高战向李鹏儿士挥手,道声:“咱们走。”

    黄木老人叫道:“老夫叫你命丧三步之内!”

    高战忍不住道:“未必见得。”

    黄木老人狂笑道:“你若接下老夫一击,便让你出阵!”

    高战更不打话,提着铁戟,呼地跨出一步!

    铁戟尖儿碰在地上发出当的一声!

    “呼”又是一声,高战跨出第二步。

    霎时,呜呜一声怪响,尖锐得令人耳膜欲裂,满林中宛如染上了一层黄色的轻雾!昔日的勾滑一怪发出了枯木功!

    高战比闪电还快地反过身来,轰然暴震,先天气功己然发出也不知过了多久,像是宇宙改了样子一般,地上合抱的巨木折断了两棵,残枝断树后,高战依旧昂然挺立!

    “翠木,领他们出去吧——”

    虽然只是十月,然而秦岭上己成了冰天雪地。

    “唏嘘嘘”马儿长嘶,人立着停了下来。

    两个矫捷的人影跳了下来,落在尺厚的雪地上,一丝足印也没有。

    “大哥,发现了什么吗?”

    “菁儿,轻声些儿。”

    不屑说,这是辛捷夫妇了。

    张菁把头凑到辛捷耳旁,低声道:“大哥,是不是发现了那用绝顶阴柔掌力杀人的——”

    她见辛捷翻着眼,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,不禁住了口,悄声问:“怎么啦?”

    辛捷笑了笑道:“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。”

    菁儿填道:“你这人真是的,也不分轻重缓急——”

    辛捷道:“瞧,那边!”说着伸手猛然一搂菁儿,身形已贴着银白色的地面飞了出去。

    他这“暗香掠影”的轻身功夫真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,带着一个人,也只在雪地上留下极浅的一点脚印。

    两人一齐伏在一个大雪堆后,菁儿随着辛捷悄悄抬起头来,往下面一看——

    只见一个猎人模样的壮汉被三个衣衫破旧的古怪老翁围在中间,那三个老头子声势汹汹,像是要群殴那猎汉一般。

    张菁看了一阵,不觉奇道:“大哥,这有什么古怪?”

    辛捷摇了摇手,凝神注视。

    只听那三个老者其中之一怒吼道:“小子你是有意跟踪咱们的了?”

    那猎人打扮的似乎一怔,一时没有答话,那对面的老翁暴叫道:“妈的,你不理我?”

    手起一拳打出,意然荡起一股幽风,那猎人哼都没有哼就死跌地上。

    辛捷在那老者怒骂之时,暗叫一声不好,却不料那老翁说千就干,待要相救,己自不及。

    他不禁惊诧万分地忖道:“这三个老翁功力之深,实在骇人,方才那一具死尸必也是他们下的手了,却不知这三老头的这等无耻,那猎汉分明是不会武艺的人,瞧他们的样子还想群殴,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三号人物——”

    那老翁打死猎汉之后,似乎十分欣喜,手舞足蹈地大叫:“过瘾!”

    另外二个老翁也拍手道:“有趣。”

    辛捷看得大怒,却听另一老翁道:“大哥和二哥都已发了利市,下一个该我了。”

    另二人齐道:“正是。”

    辛捷转头对菁儿道:“也没见过这等野蛮嗜杀之人——”

    张菁见他目光凛然,知道他就要出手,心中想到那三老翁惊人的功力,不禁轻叫:“大哥——”

    辛捷抢着道:“菁儿,你为我掠阵!”

    张菁见他说得截铁断钉,一句话哽咽了回去。

    只见辛捷呼地站起身来,提气大叫道:“兀那三个老儿与我站住。”

    那三个老翁正互相搭着肩膀要去,闻言一齐转过身来,仍是搭着肩膀,左边一个瞧见辛捷,喜道:“哈,轮到我了。”

    也不见三人用劲,身子忽然呼的一声就飞了过来,一齐落在辛捷前面。

    辛捷不禁暗中一寒,暗道:“这三人功力之高,只怕不在昔日‘恒河三佛’之下——”

    但是辛捷天生的性子,愈到这种时候愈是不肯丝毫退缩,他振奋地长啸一声,呼地一声从雪坡上落了下来,手臂一圈“叮”一声,寒光一匝,梅香剑己到了手中!

    “好呵,是个会家子。”

    辛捷瞧这三人衣着破旧不说,而且形式极为怪异,倒像前朝百年前的衣衫样式,而且三人自髯泛黄,长得极是相像,分不出到底有多少年纪。

    辛捷傲然前跨了一步,霎时眼前一花,那三人突地一动,成了品字形把辛捷围在中央。

    辛捷扬剑大笑道:“三个滥杀无辜的老贼,你们一起上呵。”

    对面的那个呵呵大笑,对左面的道:“二哥,他想激我们,哈哈——”

    那其他两人一齐大笑起来,而且笑得直不起腰,辛捷还没有动手,倒先被弄得迷糊起来了。

    对面那老人停住笑声,正色道:“小子,你莫要激咱兄弟三人,碰上一人也是三个一起上,碰上一百个也是三个一起上,绝不含糊,不过今天算你小子运气,轮到我发利市,所以由我一个人动手,其实对你也是一样,反正都是死就是了。”

    辛捷不发一言,把十成功力聚集全身,大喝一声“看剑”!

    雪堆后面的菁儿从那“看剑”两字中听出丈夫当真是从所未有的紧张,她不禁紧捏着拳头,偷偷伸出头向下注视。

    辛捷知道今日之战凶多吉少,一上手就是虬枝剑式中最厉害的杀手,他功力深厚,剑尖发出的剑气使他的梅香宝剑平白多了三尺长的威力!

    那老翁一上手便是抢攻,想在三招两式之内解决辛捷,岂知辛捷也是一上手就拼力抢攻,霎时两人一触即变,瞬时换了七招!

    那老翁似乎惊奇不已,辛捷每发一招,他便咦一声,一口气咦了一声,两人各自退了半步。

    那身后的两个老儿齐叫道:“老三丢人!”

    老翁大吼一声,右掌横切,右掌却往内一旋,辛捷单剑左右双飞,正是“梅开二度”之式。

    岂料他剑招才出,那老翁横里的旋劲竟发出一种古怪无比的柔劲,使得他的剑式生仅是无处落手的样子,而右面那股横切之劲,却从蛮横不堪的地位硬攻进来!

    辛捷又惊又怒,暗骂:“这老儿好横。”

    手中招式猛变,已化斜削之势为直刺之势,他鼓足真力一剑疾弹而出,竟像同归于尽的样子,那老儿吃了一惊,连忙收招。

    辛捷暗道:“看你横还是我横,嘿——这种招式我可是从天魔金欹那儿学来的。”

    雪堆后的张菁见辛捷施出这般不要命的招式,已急得双泪直流,但却又不敢发声,双手各抓一把白雪,一捏紧之下,早已融化成水。

    那老翁怔了一怔,大喜叫道:“好小子,这样打才有意思。”

    只见他双掌齐飞,攻势绵绵不绝,辛捷奋力削出三剑,心中不禁大为骇然——

    原来对方掌力中发出一股古怪之极的阴柔之力,强如辛捷的剑式,竟然感觉在浓厚的胶液中搅动,黏滞窒碍,难以施展!

    十多年前,辛捷在恒河三佛首徒密陀宝树的“白驼寒心”掌风中,一剑来去自如。终于退走了不可一世的“婆罗六奇”这十年来,辛捷功力大非昔比,剑术之强,实可挤身宇内三大高手之一,而眼前这古怪的老儿,竟令他发不出威力来!

    辛捷咬紧牙关,猛然提贯真气,梅香剑发出尖锐刺耳的嘶声,但是霎时又被那说不出的力道四住。

    张菁在雪堆的坡后,真是又急又怕,她从来没有看到辛捷如此惨过,她不敢希望得胜,只求——

    “嘶”“嘶”怪声又起,辛捷对准老翁所发的劲头一剑刺出,霎时漫天都现梅香剑尖的影子!

    那老头儿惊呼了一声,退后两步。

    原来辛捷陡然施出了“大衍十式”中的抢攻绝招“物换星移”!

    辛捷也轻灵地倒退了三步,双目盯着对方!

    那老家伙向另外两个老儿看了一跟,脸上的神色像是在说:“瞧不出这么厉害。”

    辛捷见他心有旁务,大叱一声,梅香剑如出海潜龙,从左向右跳动着画过一个半圆,这乃是由虬枝剑法的绝招“乍惊梅面”变为大衍十式的“方生不息”的绝佳攻势!

    昔年辛捷把虬枝剑式和大衍十式溶于一炉,再配上神妙绝世的诘摩步法,成了武林一绝,此时辛捷经过十多年的精心浸淫,那配合之间尤其精妙无方。连东海无极岛主见了也认为若论招式,天下剑术招式只怕再难有超出辛捷的了。

    辛捷的梅香剑从“乍惊梅面”飘然变为“方生不息”霎时剑气重重,金风刃气荡出丈外方圆!

    那老儿忽然面色凛重起来,双掌一错,陡然施出一套古怪无比的掌法和辛捷抢攻起来。

    辛捷叫足全力,一连几招全是大衍十式的绝学,那老儿的掌法虽然怪异无此,但却从来没有碰上过这等精深广博的剑式,十招一过,辛捷剑气斗盛,似乎抢得攻势!

    只听辛捷暴叱一声,一反安详潇洒之态,剑走偏锋,如闪电般疾刺而出!

    辛捷在这抢回攻势的一刹那间,猛然施出狠绝天下的“冷梅拂面”

    那老翁也大叫一声,猛然护回攻招,左右两手一指发出一股旋风,身形倒跨三步!

    辛捷正待乘机猛攻,那老儿却大叫一声:“等一下,等一下再打。”

    辛捷不觉一怔,只见那老儿一招乎,倒退了五步,另外两个老儿立刻跟了上去,三人搭肩膀,细声商量起来。

    辛捷见三个白头挤在一起,不时点头点脑的,不觉又是好气,又是好笑。

    忽然身后一丝极微的破风声,辛挺瞧也不瞧地反手一抓,却是一张枯叶,他低头一看,枯叶上用针尖刺划着一行字,正是张菁刺的:“大哥,打不过咱们快逃。”

    辛捷反身对着雪坡叮然弹出一剑,剑尖光闪霍霍地构成一朵工整的梅花,算是答复。

    忽地呼啸一响,那三个怪老儿又像闪电般纵了回来,仍是把辛捷围在中央,那和辛捷交手的老儿道:“本来我们决定由我发利市,但是我瞧你方才的几招有点古怪。是以决定由咱们三个一齐上,你可要留神了。”

    辛捷从来没有听说过用这种不通的理由以众凌寡的,他一震长剑,大笑道:“我早就说你们一齐上省得我麻烦——”

    那老儿叫道:“不对,是省得我麻烦。”

    辛捷不禁又笑又气,心道:“哪里跑来这三个老疯子,功夫又高得古怪——”

    但他手上可毫不示弱,大叫一声:“上吧。”连演三招绝学,分攻三人!

    那三个老儿果然是群殴众打惯了的,呼啸一声,各自拍出一掌,同时往左一旋!

    辛捷咬紧牙关,把全身功力集聚剑尖,一连十多剑攻出,大显神通,竟然在三股阴柔之劲中以攻还攻。

    但是雪坡后面的张菁可急惨了,她深知辛捷的性子,那三个疯老儿功力委实深不可测,只要辛捷这一阵锐气一过,立刻就得危险,但是她若此时上前助战,只怕更令辛捷分散注意力,得不偿失。

    她本聪明无比,但是这时却是愈急愈慌,泪珠儿涌在大眼睛中,把她的视觉都弄模糊了,她只觉全身血液仿佛都涌上了大脑,手脚反倒冰凉,那辛捷的嘶嘶剑啸似乎已由刺耳变为凄厉了,她的眼前忽然出现了那具雪地中的尸体,通体完整无伤,内脏却是寸寸碎裂,那尸体的面孔忽然变了,竟然竟然变成英俊的辛捷——

    她大叫一声,用力抹去了眼眶中的泪水,仔细一瞧,只见辛捷还好端端地在奋力拼杀着,只是他出剑愈来愈慢,每出一式,头上蒸气猛冒,菁儿不禁伸出小手按了按胸口。

    辛捷正在吃紧的当儿,被菁儿这一声惊,当下手一慢,而刺出的一剑一空,虽是微微一些儿,但是对手是何等高手,那老儿双指如钳,一件便把剑身钳个正着!

    辛捷大急,他乃身经百战之大侠,临危不乱,不抢正敌,先攻侧敌,刷刷飞出两脚,左右攻出。

    哪知另外两人并不乘机下杀手,反倒一抱手退了开去,大笑叫道:“大哥,瞧你的‘螳螂功’了。”

    辛捷无后顾之忧,大喝一声,奋起神力,猛然夺剑!

    哪知那“老大”就如一张薄叶般贴在剑上,跟着辛捷的势子飞了起来,双指仍然牢牢钳住剑身。

    辛捷连施奇招,要想摔落,但都无济于事,猛觉手上一震一麻,对手竟悬空发出阴柔绝技,藉着剑身传了上来!

    辛捷知道生死在此一瞬,双目精光暴射,数十年性命交修的内家真力猛然发出!

    辛捷昔日在小戢岛上“归元四象古阵”中初逢大戢岛主平凡大师,平凡大师以“糊提灌顶”的绝顶内功把一甲子的内力打入辛捷穴道,这十多年来辛捷虽然奔波行侠,其实内力有增无减,这时猛然间将其发出,端的非同小可!

    但是辛捷陡然之间脸色大变,原来他奋力一发的内力竟然无法遏阻那老儿的阴柔绵绵之劲——

    他知道现在只剩下两条路可走了,不是弃剑,就是死!

    死估量不太愿意,但是要他弃剑,那是更不愿意的。

    名满天下的梅香宝剑在雪光下闪闪发亮,辛捷全身的衣衫如波纹一般猛然抖动着——

    最后关头了!

    陡然之间,张菁大叫道:“大哥,弃剑”!

    她的声音含着无比的惊恐和痛苦,但是对于辛捷却有无以形容的力量,辛捷只觉心头宛如千斤一击,木然地在这最后关头撤开了手!

    那老翁倒夹着梅香剑,一字一字地道:“小子,少林寺的灵空和尚还在人间么?他是你什么人?”

    辛捷心中猛然一震,暗道:“这三人武功简直骇世惊俗,不知寻灵空大师作甚,嗯,他说灵空大师,必然是不知灵空大师早已改名为平凡上人的事,我该不该告诉他?”

    忽然他又想到:“平凡上人常说灵空大师已死,虽然他是表示不愿提起往事的意思,但是我倒正好骗他们一下——”

    当下喝道:“什么灵空不灵空,我可不知道!”

    那三个老儿互望一眼,那“老大”尖声道:“不会错的,这小子的剑法一定是从那死灵空和尚的‘布达三式’蜕化出来的——嘿——”

    那“老二”道:“咱们的老规矩——”

    “老大”点头道:“嗯,凡是接得下咱们百招的,就不得为难他,好,小子,你武艺真成,剑还给你!”

    “嗖”一声,他把剑平平弹向辛捷,辛捷茫然一伸手接住。

    老大又道:“哼,小子你不说,咱们照着老规矩不能难为你,可是咱们自会到少林寺去问,嘿,走罢。”

    那“老三”道:“下次碰上的,还是该由我发利市。”

    三个老儿搭着肩膀哼着山歌走了,呼的一下就纵出八九丈。

    辛捷握着宝剑,双目仰望着灰色的天空,菁儿握着他的手,柔声道:“大哥,咱们回去罢!”

    辛捷不答,只是茫然望着天空,像一尊石像一样,连握剑的手都不曾抖动一下,菁儿看着不禁吓得流下泪来。

    雪又开始飘了。

    小块的雪花现在辛捷的眉鼻上,辛捷直如未觉,张菁轻轻抱着辛捷的臂膊——

    “大哥——”

    辛捷把剑子插入剑鞘,低头道:“菁儿,你到大戢岛去,寻平凡大师,问他三个老儿的来历,还有——要告诉大师,这三个老儿要寻灵空大师(即现在之平凡上人)——”

    张菁本以为辛捷为此败而难过,不料辛捷根本不曾想到胜败的事,忙道:“那么你呢?”

    辛捷道:“你不是听得这三个疯老儿要去少林寺么?吴大哥要想出家,大概正在少林寺中带发修行,武林之秀孙倚重大约也不曾离寺,我要立刻赶去,咱们三人合作,大约总有希望阻遏一下——”

    张菁轻声道:“那么,大哥,咱们要分离了?”

    辛捷抚着她的秀发道:“傻姑娘,这是关系着整个武林苍生的大事呵——”

    “大哥——”

    “菁儿,快,迟了要来不及了——”

    黄昏,济南城外东郊。

    整个东边的天际却是暗红色,是降雪前密布的彤雪?北风呼啸着,原野上一片凄凉肃杀。

    天色愈来愈红,一股股黑烟直冲起来,那不是彤云,是一场空前的大火!风助火威,愈烧范围愈大。

    火光冲天,两个青年向火场疾奔而去,身形之轻快迅速... -->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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